主角是罗子青陆斐的小说《一吻定江湖》,是作者“王巧琳”的作品,小说主要讲述了:...
行啊,陆斐,我在昏迷之前暗暗咬牙,我会死不瞑目的,我要杀了他。
医务室里的医生说小妹妹你是低血糖啊,你们小姑娘不要随便减肥啦,长身体的时候欸。一边给我吊点滴。我身旁的陆斐,脸黑得几乎可以用粉笔在上头写字了。
我不知怎么的,心虚,朝他涎皮赖脸地笑了一下。
说。他恶狠狠地道,你好几次在小食堂吃饭让我先走,是不是把饭倒了?
我嘿嘿地傻笑。
你不吃就别买啊!多浪费钱啊!他朝我咆哮了一下。
哦,原来是这样。
以后,不许减肥。我监督你,把饭碗舔干净!
可是我犹豫不决,我太胖了。
胖什么胖!
我欲哭无泪:你今天把我送医务室都要人搭把手我还不胖吗我?
他似乎被我问倒了,半晌才回了一句:不是那是因为我太弱了。你瞧我胳膊多细啊
从那以后,陆斐就在吃饭的时候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,软磨硬泡地让我把饭吃完。无论我怎么死乞白赖说吃不下了,他也不让步。不过也不知是物极必反还是老天开了眼,我的体重并没有上去,这归根结底于陆斐同学每天饭后拖着我散步。哪里是散步啊,绕着体育场一圈一圈走,我都快跪下哭着说大哥求你放了我吧,我不减肥了,你就让我减个负吧?
他说:怎么,不喜欢学生会主席了?
我点头如捣蒜:不喜欢不喜欢了!
他说:哦,那又怎样?起来,继续走。
然后他安慰我说:你看我前几年打拳,开始也是生不如死但是后来你知道吗?我爱上了那种闪电般的速度来,胖子,你给我走快点!
体育场晕倒的事,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风波,本来我们俩关系好得就让人匪夷所思,那晕倒的一下,某人一个箭步飞奔过来的情意被他们以各种版本传颂。我们俩分别被请进了班主任办公室。出来的时候,两个人都是一头黑线。
我先问:老师说的啥?
陆斐说:一起说。
我们俩异口同声:老师居然问我们是不是在早恋哈哈哈哈太好笑了!一起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在同时收住了声,气呼呼地望着对方。
陆斐先说:你笑屁啊!跟我早恋很丢人吗?明显是我吃亏好不好?
我没说话,狠狠地一脚踹向他的膝盖。
老师,我们怎么会早恋呢。这么难得的朋友才不会用早恋这种基本没有好结果的事,来断送呢。
嗯。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。
我喜欢陆斐吗?当然不喜欢。我明明白白知道青春期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,是张含韵代言的酸酸甜甜就是我,是脸红心跳不敢做自己。而跟陆斐在一起的时光,是永远轻松,永远不计形象。
其实说句实话,高中时期大家都是在蝶变的一个过程,些许小沮丧根本在日后不值一提。只是那时候大家的心都还不强大,也因为没见识过多大的风浪而小心眼,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觉得天都塌了。
那是一个快乐很简单,烦恼会加倍的年纪,我们将所有的一切归咎给了太年轻。凡事多了个太字好像都不太好。但是太年轻,真的是例外。
我所幻想的高中时期,是像偷偷看的小人书里一样,暗恋某个长腿的学长,嫉妒一下班上最漂亮的女生顺便给自己加足动力,跟几个女生成为八卦的好友,锻炼出革命的情谊,逃几次课,腹诽几次某个任课老师,在受不了题海战术的时候撕掉几页书
这些后来都有发生,但我从来没想过,一个男孩子,会扎根在我的生命里,那么久,那么深,却无关爱情。那时的我,对现状满是悲观,对未来充满憧憬,遇到困难拔腿就跑,自尊,又自卑。
那时,我认识了陆斐。
5
我和陆斐当然也吵架,毕业典礼上我们俩就差点动手。我高考没发挥好,算不上失常,数学还飙出了平日里的高分,一向引以为傲的语文却考砸了。但我这种贪心的人哟,觉得我要是发挥正常点整个能上清华北大,因此心情不好。还有一个原因是年级聚餐的时候,学生会主席居然红着脸对他们班的第一名,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子表白了。我低头看看自己瘦得快跟陆斐媲美的小腿,忽然觉得心中悲凉,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头。我们毕业了,老师特地开了红酒庆祝,我一边学着电视剧里的人晃着红酒杯,一边跟喝扎啤似的一饮而尽,脸红脖子粗地跟旁边让我悠着点的陆斐说:要你管啊!
他也喝了点酒,一下就来了气了。
我就管你怎么的!
我就不要你管怎么的!你是我谁啊!
我是你大爷!陆斐从高三开始,骨子里的北方汉子气息就开始勃发了,毕竟是野生野长的配方啊我一听,操起旁边的红酒瓶子就要砸他,陆斐一把架住我的胳膊,把我摁在椅子上大吼了一句:罗子青你再发酒疯我就把你丢出去!
最后闹剧是怎么收场的?我只记得我脑子晕晕的,嚎啕大哭,成了A中毕业史上永恒驻扎的奇葩。
然后我被真的被他丢了出去。
街边,我渐渐清醒了过来,觉得丢人,呜呜呜地哭。
你怎么这样啊,你居然跟我一个女生吵架。你太没有绅士风度了。
虽然陆斐一直号称他从不跟女生计较,但他在我酒醒之后是这么说的你是女生吗?你这也配叫女生!你就是一母老虎!女汉子!母金刚!跟你讲绅士风度,你还不蹬鼻子上脸?
我可怜巴巴地说:那你会揍我吗?
陆斐白我一眼:我要揍你,你还有命?他语气一软,好好好,别哭了。你的妆都花成烟熏了。那啥志愿填哪儿?
我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,南方城市的夏天潮湿而闷热。
北京。
6
就这样,我和陆斐开始了在北京的生活。
我们没有在一个学校,不过幸好,北京的地铁还算让人欣慰。
北京那时候的雾霾还没有那么严重,而我们茁壮成长的陆斐同学,在这个城市里,忽然显得没那么奇葩了。他本身就是北方腔调,虽然在南方三年被我们带得歪七扭八,但很快就纠正回来了。而我当年的乡音,也在陆斐满是嫌弃的各种眼神里,被迫变得标准。
虽然陆斐越来越爷们,但我总是会想起当年第一次见他,我说,欸,你的声音好像男生哦。
当年我们在异乡,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。如今在北京,也因为有他,而不是一个人的北京。
大二那年,陆斐突然玩起了相机,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试拍模特。
他这么一问,我顿时一脸娇羞,扭扭捏捏地说:哎哟,人家不够好看啦。你瞧你们班那谁谁,那谁谁谁多好看啊,你找她们呀
他一脸嫌弃地看我扭捏,蹦出了一句话:把好看的人拍好看有啥本事,我就是想练习一下,看看能不能把不好看的拍好看哎哟你干嘛打人?
很好,陆斐总有把我气死的。
于是,我和陆斐去了很多地方。
在一个僻静的欧式小楼我装扮成海莲娜在《看得见风景的房间》里的造型,学赫本在动物园跟梅花鹿合影,抱着一只小奶猫拍出一组照片的代价是满手都是猫爪抓的红印,躺在北京秋天的落叶之上,被沿街的大妈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半天。在南锣鼓巷旁若无人地晃着一串糖葫芦,在中戏门口蹲着,像高中那年下雨天一样,点评过往女生的花裙子。
直到
直到有一天,他去排队给我买奶茶,一个中戏的女孩走了过来,跟我说话。
请问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?
不是。女孩真好看,皮肤很白,腿好长,跟陆斐好配,我要不要给你他的电话?
陆斐开始谈恋爱了。
其实他情窦初开得的确晚,在我因为学生会主席而哭得眼睛肿成核桃的时候还略显无语地说,喜欢一个人真是烦死了喂!
中戏女生比我们大一级,学的是表演,肤白貌美家中有钱,典型的白富美。
陆斐家里也很有钱,不过这个家伙一点都不高调。他爹在大二的尾声给他买了辆凯迪拉克,可这家伙一直停在学校的停车场里,每次我说你都不来接我兜风的时候,他就皱着眉头说:你瞧瞧咱大京城这交通,接你?我还不如走路来接你咧!
你别看陆斐对我这么抠,他对女朋友倒是大方得很呢,总是拖着我给她选礼物。这重色轻友的家伙。不过我们俩勾肩搭背的哥们情谊,老是被漂亮的导购小姐误会,她很羡慕地说:哎呀你男朋友好帅你男朋友对你好好。
可是我每次跟陆斐说:欸你也给我买点啥啊。
他都会白我说:自己找男朋友去。我是你谁啊!干吗给你买。
我忍不住嘟囔:你以前说你是我大爷
他白我:那也是该你孝敬大爷!
作为他的革命老友,我一直以为我是超脱了性别的,并且他和中戏姑娘还是我牵的线,所以,对于中戏女友非常介意我这件事,我一直都蒙在鼓里。
直到我20岁生日那天,打电话给陆斐,这家伙居然在陪女朋友看电影。
我啥也没说,那天忽然有些失落,到嘴边的陆斐你个王八蛋今天是我生日你不出现你就死定了,变成了嘴边的一句行啊,那我就不打搅你们啦。
我知道,大家都会有自己的生活,慢慢地,就会分道扬镳。
我觉得很寂寞,北京又变成了一个人的北京,于是打电话呼朋唤友,都是些普通朋友,约在老北京,不醉不归。
我的手机没电,吃到一半的时候陆斐忽然黑着脸进来了。拎着一个纸袋子,气鼓鼓地在我身旁坐下。
打你电话也关机,要不是我问了你同学,你是不是生日都不打算跟我过了?
我瞪大眼睛:你不是在看电影吗?
哪个电影要看五个小时?你下午打电话给我的喂小姐!
我问中戏女生怎么没来?他一面夹一片牛肉到嘴里,一面朝我笑。云淡风轻。
分手了啊!喏,礼物。
我打开来一看,是我嘟囔了好久想要的那台相机,贵得要死,我差点哭了。
大哥你对我这么好,我怎么报答你啊。
除了以身相许,其他都行。他说。
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,那天他原本是打算带她一块来给我过生日的,可是女生一看他给我买的礼物,就不高兴了,我本就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,这根刺,终于刺穿了两人的关系。女生说,我们俩之间你必须选一个。他说,那我选罗子青。
陆斐说:我们俩这么多年的好朋友,清白得跟什么似的。要是还要被人戴有色眼镜,那也简直太过分了。你说,我怎么可能为了别人放弃你?
我当时真哭得稀里哗啦,说:我就有这么好?
陆斐白我一眼:你好什么好啊。我这不是对自己当年选择朋友的决定负责吗?朋友是自己选的,跪着也要交下去
不过,比起他,我就混蛋很多了。
我姗姗来迟的爱情,是在大三的尾声,吉他社的学长,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演出。我跟个小花痴似的过去要签名,然后就坠入了爱河。
陆斐说我一直就是这样,平日里精明,砍价起来谁也别想占我一分便宜,碰上喜欢的人,恨不得倒贴着说,哎哎哎,我跟你走。
吉他社的学长,他非常反对,但却不说理由,就说我觉得这个人不适合你。
对于干涉我爱情这件事,我的意见是:我的鞋,我自己清楚,你不许管。
他也来了气:行啊!罗子青,不管就不管,再管你是我大爷!你到时候哭了别找我!
我说行找你我是孙子!
结果我很快就摔得鼻青脸肿,跑到他那边去哭,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倍儿孙子。
他这才告诉我,这个吉他社的学长他以前就认识,曾经在中戏是出了名的恩,反正是不好的名。但他怕我听了难过,所以没敢说。他说:你呀你,就是一只穿山甲,表面上铁齿铜牙,其实心软得要命。好了好了,不哭了。过来,借你个肩膀。
7
《那些年,我们一起追的女孩》上映的时候,是我和他一块去看的。陆斐一边吃爆米花一边对我进行了人身攻击:瞧瞧,你啊,你就是那些年,没人追的女孩。
我说:去你的,一直以为你祖上混了血,没想到你祖上混了蛋啊!可是眼里却有些落寞和不高兴,真的,我高中起就没被人狠狠追过。
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失落,似有若无地轻声说。
该来的,总会来的。
该来的美好还没来之前,不该来的噩耗却传来。
陆斐生病了。不知是北方的空气太差还是什么的,他住了院。听起来非常吓人的一种病,我哭得稀里哗啦,比当年学生会主席跟别人表白的时候哭得还要难过。他嫌弃地推开我的脸说:你哭啥,我还好好的呢,医生说了,动完手术我又是好汉一条了,你再哭我把你丢出去了
我没听他话,继续哭。我说:你不能死啊,你死了我怎么办。
他笑了笑,拍拍我的脑袋,安慰孩子一样说。
没事的,罗子青。你信我。
我一转头就去买了一台死贵死贵的空气净化器给他扛过去,他一边数落我乱花钱一边笑,这个时候夕阳西下,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教室,我身后那个跟我一块被罚抄英语单词的少年,一脸的清秀。
我不爱他,我知道,但我不可以没有他。
北京的秋天再次来临的时候,陆斐出院了。
我去接他,老远他在马路那头出现的时候,我使劲挥手。车水马龙流水一般地逝去,没有人行道,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条马路,一同向前走。
我们之间隔着北京的一个色彩浓郁的秋天,我们之间是那么多年的岁月,我知道,我们会这样,彼此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,却也是永远相守的亲密,一直,一直走过去。
谢谢你啊,亲爱的朋友。
1
蒋歌言也是临时起意,翻箱倒柜地找一封信。
那是10多年前,陆平安写给她的第一封信。
久别重逢,他竟马上要成为别人的新郎。他陪着他的未婚妻在她的店铺里选婚纱,温柔得让人嫉妒。
他已经,不认得她了。
窗外雾霾严重,记忆中的H城并不是这样的,十几年前,还是个山清水秀的小小城镇。她生在这里,被祖母抚养长大,小小胡同中的少女,父母俩都在国外打拼。
但她和其他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不一样,因为她的父母是被冠上在外国工作的光环的,她从小,便是接受了很多艳羡的目光的。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,尽管邮包寄回来,大伙儿都看不懂商标的食品玩具是一群孩子里独一无二的,但怎么都觉得比不上别人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。但那些市井中被滋养的虚荣心,还是会在被问你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的时候,昂起下巴骄傲地说,他们在国外呢。好像在国外,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。一群孩子,总是各种好奇地问她,外国人是不是都是金头发蓝眼睛的?你长大了也要去国外吗?会给我们买礼物吗?你会讲英文吗?
蒋歌言这个时候,通常会飙出几个仅会的单词来。
Of course!Thank you!Bye!
往嘴里猛塞一颗巧克力,胡同口听到一声车响,几个孩子四下散开,车灯横扫眼睛。
下来的,是一个纤弱的少年,忧郁的眼睛和她四目相对,蒋歌言,呆了一呆。再一看,驾驶室下来一个真正的外国人,金发碧眼,人高马大,浑身长毛。
这个时候,沈奶奶家的大门敞开,孤寡老人一脸喜气洋洋,忽然点起一串红色鞭炮,蒋歌言吓得蹿到一边,只有那个少年,站在乱炸一气硝烟四起的胡同口,面无表情。后来才知道,那个男孩是沈奶奶的外孙。而那个外国人,是俄罗斯人,是他妈妈的男朋友。而很快,那辆四轮轿车在弄堂口消失了,外国人和他的妈妈都不见了,连年都没有过。只有那个少年,被长久地丢在这弄堂里。
蒋歌言听说,他叫陆平安。
一路平安的平安。
2
那一年过年,蒋歌言等待很久的希望落空。奶奶说,爸爸妈妈可能回不来了。
她有些烦躁,门口的青石板路上有好多炸碎的鞭炮纸,几个小孩追逐着打闹,她却觉得自家分外的冷清。一样冷清的,还有对门沈奶奶家。那个叫陆平安的男生,似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。
蒋歌言,你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啊?路过的街坊邻居并没有看出蒋歌言的沮丧,这样的一句,简直就像在她的伤口上又洒了一把盐。她张张嘴,发现自己满腹的委屈要漏了出来,立马闭上,扁起嘴来不高兴。而另一头有一双眼睛,静静地看着她。
一抬头,同病相怜的却没什么表情的一张平静的脸。
喂。记忆里,明明是他先跟自己打招呼的,但怎么都说不通。像陆平安那样少言寡语不擅交际的小孩,为什么会跟她示好呢?
这是我妈从俄罗斯寄来的巧克力。
她抬头,接过来,这个男生声音轻轻的。
她的注意力被转移,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小少年站在她面前,手半伸着,递给她一大版巧克力,见她半天不接,似乎有些尴尬,手微微抖了一下。
你不喜欢吗?
不是不喜欢,只是这样的示好让她有些意外。爸爸妈妈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,包括糖纸她都会收好,哪里像他那样大方?于是她问出了一个让陆平安吓一跳的问题:你有多少?
巧克力吗?只剩下这么一盒了。太甜,女孩子大概喜欢吃吧。给你吧。
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岂不懂?因为抗拒不了巧克力的诱惑,只好说:我爸爸给我带的东西都被我吃完了。下次寄过来,我也分你!
他探了探脑袋:不用但是你二楼,是不是有个书房?
是啊。她狐疑地回答,书房是她最讨厌的地方,陈腐的旧书气味,闻到就头晕。奶奶就常常戴着老花镜在书房看书,她退休前,是个文学老师。他对这些有兴趣?
我想,能不能跟你奶奶说一下。去你书房借几本书看看?
当然可以啊!她拍拍胸脯说,包在我身上!
那就太谢谢你了。他终于笑了起来,露出洁白牙齿,再次伸出手,我叫陆平安。今年13岁。
3
信终于被翻了出来。
蓝色碳素笔有些晕开了,纸张泛黄,百事可乐已经晕成一滩,就像打翻了的可乐,气泡滋滋滋地冒着。
她微微一笑。
12岁那年的春节,窗外鞭炮声不绝于耳,第二年,城市就被禁令点炮了。因此好几家烟火商关门大吉。
她和弄堂里一群孩子放完烟火回来,正是年夜饭的晚上。沈家奶奶从对门召唤外孙吃饭。
蒋歌言才意识到,他从早上九点多,到现在已经在奶奶书房里呆了足足六个小时。少年风一样地从她身边经过,快速说了一句新年快乐,她还没回过神来,看到奶奶正蒸着一笼馒头,说:看看你啊!蒋歌言!你衣服上是什么啊?你一个女孩子,能不能学学人家平安,在家里好好地看看书什么的?
她翻了个白眼,嘟囔着说:他是书呆子。
乱讲!喜欢念书就是呆子了?她指着蒋歌言的脑袋说,你这种不开窍的,才叫呆子!
蒋歌言并没有乱说。细细弱弱的身板,沉默寡言的少年,拒绝掉弄堂里所有在她看来十分有乐趣的交际和游戏,只有在她奶奶的书房里才像有了生命。
她也是第一次对奶奶的书房产生了好奇,她很想弄清楚,这地方究竟有什么神奇的魔力,会让他如此痴迷?
进去半个小时,她对着奶奶书房里的一排排码整齐的书念名字。
奶奶以前在大学里任教,教的是中国文学。古诗词集就占据了大半的书架。还有国外的各种文学史,她抽出一本看,艰涩得看了两行字就翻起白眼来。右边最下面一排,是金庸的小说集。奶奶以前也是武侠迷,这几年拍的电视剧,蒋歌言看得津津有味,奶奶却扫一眼就说,乱来乱来!原著里小师妹哪有这般刁蛮?
有一本刚好是当时热播的电视剧《笑傲江湖》。她抽出来,翻了两页,竟看得入了迷。
陈旧的书本气息,尘埃在昏暗的阳光下卷土而来,世界翻天覆地,武林大会,山之巅,风卷起英雄衣袖,美人笑颜如花,似水流年,眷眷尘世
夕阳西下才反应过来,蒋歌言揉揉疲倦的眼睛,门被轻轻推开,外头站着的少年松了一口气:你奶奶急坏了,以为你跑出去了。原来你在这呢。
一看她手里抱着的书,忽然笑了:你在看这本呢。
你看完了?
嗯。
千万别剧透。她合上书,电视剧我都还没看完呢。你只需要告诉我,小师妹到底爱令狐冲吗?
他似乎思忖了一下,然后摇摇头。
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。
好可惜啊。
见她如此惋惜,他倒希望她别看下去,看到小师妹死于爱人刀下,会更加不忍。
我来还书。我最近看了《月亮与六便士》。他将那本薄薄的硬皮书,塞回书架。
好看吗?她凑过去,是个外国作家写的。
说不来。他耸耸肩膀,总觉得主角有点不负责任。太出世了。
出世是什么意思?她皱起眉头,这个陆平安,讲话怎么怪怪的,她都听不懂。
就是他想了想,跟东方不败状态差不多,只不过反着来。
东方不败挺好的。她嘟起嘴。
他不置可否地笑笑:下楼吃饭吧。这本,跟你奶奶说,借我三天。
那个你连这种也看?眼巴巴看他顺手又拿了一本《欧洲近代文学》,她瞪大眼睛。
那是蒋歌言第一次领略到书本的魅力,却是被一种名为爱情的情绪所吸引,她跟陆平安不一样,他饱览群书,什么都读,来者不拒。她却只挑那些有趣的念。
4
开学的时候她念初一。H城的中学并不多,比邻住地的就是她的学校。陆平安,自然也转学到了这里。
每年开学,班上同学都会饶有兴致地盘问她,父母从意大利回来给她带了什么。这一次,也是如此。她只好咬着牙说,今年他们太忙了。没有时间回来。
没想到,旁边有个脑袋瓜子,忽然幸灾乐祸地蹦出了一句:意大利现在洗盘子都这么忙吗?
她的眼睛刷地扫射过去:你瞎说什么!
谁不知道啊。你爸爸妈妈在意大利是打工仔!洗碗工!说话的男生是个小胖子,被她眼神一剜,毫不留情地刺她。
蒋歌言拍案而起,手指着那男生,竟一时语塞。
而周围的人纷纷收起了艳羡的目光,夹杂着同情。
原来如此啊。
没错。父母在意大利一家中国餐馆工作。但也不是洗盘子。父亲是做厨师的,母亲收账。但的的确确,是给一个有钱的华人打工。可一时之间,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虚荣心作祟,还是真的被小胖子不礼貌的攻击伤了心,足足哭了一个下午。
放学后闷闷不乐低着头回家的路上,好半天才留意到有个影子一直跟着自己。
她用力转身,怒目而视:你跟着我干吗?
陆平安站定:我家跟你家毕竟同路。
她用力一跺脚:不许你跟我同路!一肚子的委屈,这个时候正缺一个发泄口,大声咆哮道:不许!
那好吧。陆平安被她的仗势吓到,那我往那边
站住!回来!
他刚一转身,又被她一声吼给吼回来了,扭过头来。
那我该怎么做?
你这个书呆子!她眼泪肆虐,原本就肿的眼睛,此刻更像核桃,瓮声瓮气来了一句,请我吃冰淇淋啦!
那时尚是一年之初,春意尚浅。站在生意惨淡的冰棒批发店门口的两个少年,像是异类。一人一支冰淇淋地吃,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。
你爸爸呢?
去世了。
所以,那个外国人是你的后爸吗?
也不算。他和我妈妈也没结婚。
诶,你冷不冷?
不冷。
西伯利亚是吗?你妈妈去的地方是?
嗯。很冷的地方。比这里冷多了。我妈其实特别怕冷。
所以是爱情的力量。你妈妈那么怕冷还愿意跟他走?
大概是吧。
我妈妈也是,本来就爸爸去意大利的。她非要跟他一块儿去。亲情的力量不是也很强大吗?为什么,他们不为了我们留下来?她歪着头,冰淇淋的一角化在手上,凉飕飕的。
陆平安沉默了一下,抬头说:不知道。
你看了那么多书,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。她撅起嘴,不满地说。
有些东西,书里也没有答案。他皱着眉头,一脸深刻地说。
5
意大利在哪儿啊?
地理课当时还是选修。因此本来就对功课不上心的她,竟然搞不清楚意大利究竟在哪个位置。
他用手一指:就在这里。
他又指了一下地图:俄罗斯在这里。
你最想去哪里?
我想去冰岛。书上说,运气好的话会看到极光。你呢?
她将一颗地球仪转来转去,思来想去给了一个答案。
我还是想去意大利。你说,机票要多少钱?我存了好久的压岁钱了。不知道够不够。
小小书房里,她一个个地拆着红包,对面的少年皱着眉头替她数,一脸认真地说:508块。我不太确定够不够。得去问一下呢。
旅行社的人一看是两个孩子,不耐烦地跟他们说,叫家里大人来问。他们俩就杵着,蒋歌言说:我们的大人都在国外!
那谁带你们?
自己带自己!她挺直腰杆。
那人没辙了,跟他们俩解释,买机票还得要先办个叫护照的东西,否则就算花钱买了机票,也是上不了飞机的。而护照怎么办?条条框框的规定看得她眼花。临时起意的念头就这样被浇灭。她垂头丧气,身旁的他却轻快地叫她的名字。
不如,我们去A市玩吧。他晃了晃攒了好久的钱,好不容易有假期。
两个孩子就这样出发,几个小时的车程让她分外兴奋。但陆平安不是,他从地图的北部到了南,穿越了大半个中国。他懂的东西太多,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。坐在车里,他的话依旧不多,靠着窗一直望着外头的风景,像在想心事。
她一直是闲不住的孩子,没话爱找话那种,可此时此刻,也不想打破这份安静。就这样看着他的半个后脑勺和侧脸,在想一个问题:陆平安很特别,可他到底哪里特别呢?细细想来,他的北方口音不一样,过了变声期的男生,声音像个大人。他比一般同龄男生个头都高一些,腿很长。他不像同龄男生那样聒噪,爱欺负女生,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平淡淡的,和谁都讲礼貌,却也和谁都疏离。
她可以靠他那么近,真好。想着想着,就往他那边蹭了蹭。陆平安忽然回头:怎么了?
像是小心事被戳破,她的脸顿时红得一塌糊涂,不敢看他,扯了个拙劣的谎:我好像困了,没坐稳。
他笑了:困了就靠在我肩头睡一下好了。喏,肩膀借你。
当然是不好意思靠,尤其是在自己发现自己的不好意思之后,她侧了侧头,装睡,恨不能立马晕过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真的睡着了。陆平安将她叫起来。乘客已经在下车。她弱弱地跟在他的身后,听到陆平安回头压低声音说:小心,别被人踩到脚了。
记忆到了这里忽然就断了。
很多年后的蒋歌言怎么也想不起来,后来发生了什么。好像是晕车了,下车就吐。但又好像跟他一起走了很多地方,大街上有很多很多人,他们就在人潮里被分散。
6
相处了有多久?从12岁到16岁,四年的时间。
爸爸妈妈回过两次国,一次是过年的时候,还有一次是暑假。他们看起来老了一点,有了白头发。呆不了几天,就又要走。他们回来的时候,刚好他也在她家的书房里。她欣喜若狂地喊他的名字:陆平安!陆平安!我爸妈回来了!
带着大包小包的父母走进屋子,陆平安微笑着出来,拿着一本书。歪着头拆着礼物的蒋歌言,头一次有了巴不得全部都分享的冲动,因为那个人,是会把巧克力分给她的陆平安。可是陆平安却说:那我就不打搅了。我先回家了。
她有些奇怪,也有些生气,听到爸妈议论:这孩子,看起来有点早慧。
蒋歌言意识到自己总是跟他报喜是在伤害他,是在很久之后的一个早上。她接到妈妈的电话,上学的路上跟他使劲念叨。
我妈妈说,她怀孕了!她不久之后就会给我生个小弟弟!欸你妈妈有没有给你来电话?
陆平安一向温和的脸忽然一冷:并没有。
那之后,陆平安忽然不见了。她跑去问他的奶奶。奶奶说,他去西伯利亚了。
她诧异地问:去找他妈妈了吗?
真好啊,她当时想,她也想去意大利找她的妈妈。
奶奶没说什么,尴尬地笑了笑。可是她多嫉妒他啊,他有了护照,终于漂洋过海去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,而自己呢?离意大利,还是一样的远。
几天之后他回来,她一脸欣喜地过去找他,却发现陆平安瘦了很多,原本就清寡的脸,瘦得让人有些心疼,脸色惨白惨白的,看到她来,冲她笑了笑。
我还怕你不回来了。她说,你见到你妈妈了吗?
见到了。他的嗓子也哑哑的。
她好不好?
他没有回答,从包里拿出了巧克力。
喏,给你带的礼物。
有些话大人是不会跟孩子说的。她也只能凭着猜测,猜到陆平安或许碰上了一些不开心的事。去了西伯利亚,见到了妈妈,却不开心。能是什么呢?跟着陆平安也算看了一点书的,她凭借那些书里的情绪去猜。
陆平安的妈妈,一定嫁给了那个长毛的外国人,不要陆平安了。这么一想以后,心里忽然猛地疼了一下,像是少女知了愁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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